恐怕牧溪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曾料到,他引领了日本水墨画的发展。在中国美术史料中,很难见到牧溪这个名字。为数不多的著作有过记载,其中元代画史《画继补遗》中对牧溪有些许提及:“僧法常,自号牧溪。善作龙虎、人物、芦雁、杂画,枯淡山野,诚非雅玩,仅可僧房道舍,以助清幽耳。”
《六柿图》 纸本 日本京都龙光院藏。牧溪,“溪”亦作“谿”,生活在中国画发展的高峰期——宋代,于南宋灭亡后两年的公元 1281 年圆寂。他是中国早期的禅僧,在当时并未受到重视,那时的文人画领域,对牧溪的评价较低,比如元人汤垕在《画鉴》中说:“近世牧溪僧法常作墨竹,粗恶无古法。”但牧溪却在日本以其清幽、空寂和不假妆饰的作品获得了极高的声望与尊崇。他与玉涧构成日本“禅馀画派”的鼻祖,被称为“日本画道的大恩人”。宫崎骏工作室负责人高畑勋曾说:“我喜欢的正是中国水墨画里的留白,比如南宋牧溪的作品。中国画很了不起,对日本学画画的人影响很大。大幅留白很符合日本人的审美观,所以我拍《辉夜姬物语》时就学了留白。留白饱含真意。”作家川端康成也曾这样谈到牧溪:“日本把牧溪视为最高,由此可以窥见中国与日本的不同。”
《鸟荷图》 藏于日本。宋代开启了水墨画边角之景的构图方式,牧溪将这一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并且更以余白反衬出一角的存在,突出了视觉效果,也深化了内涵。水墨画的余白不但给欣赏者留下想像的空间,而且触发人们产生冥想。牧溪的画属于禅画的范畴——简逸豪放、自然清净、空灵淡泊,禅画不同于文人画,不拘泥于笔墨或气韵,将“生命的解脱”视为最高存在意涵,一切存在现象都是生命最纯真的现实界的烙印。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体会出牧溪作品的妙处,晚明高僧雪峤圆信的对牧溪作品有这样的一段描述:“这僧笔尖上具眼,流出威音那边,鸟鹊花卉,看者莫作眼见,亦不离眼思之,径山千指庵圆信。”
《叭叭鸟图》 日本国立美术馆藏。牧溪生活的年代,是日本镰仓时代,正是日宋贸易繁荣的时期。在 1176 至 1200 年间,有多处关于日本船只到达中国大陆的记录。随着贸易的发展,大量的中国陶瓷、织物和绘画输入日本。这些物品所展示的“美”成为日本权力者憧憬和追求的目标。牧溪的大部分画作大约也在南宋末年流入日本,对日本美术史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因此,现在牧溪的作品主要收藏在日本。另外,镰仓时代中国禅宗作为新佛教的主流风靡日本,这也增加了日本对牧溪作品的推崇。正如日本著名学者铃木大拙曾经明确指出禅与水墨画的内在联系:“水墨画的原理实际上正是由禅的体验引发而来。东方水墨画中所体现的诸如直朴、冲淡、流泽、灵悟、完美等种种特性,几乎毫无例外同禅有着有机的联系。”
牧溪习作在中国,宋代以后宗教色彩、特别是禅宗精神不断向美术领域渗透,宋元时代高僧大德以禅入画者屡见不鲜。牧溪,就是出现在这种时代背景下的一位禅僧画家。应当说,牧溪的画作是在最为恰当的历史时期和最为适宜的文化环境中进入了日本,其日益受到尊崇并最终深入日本人心的过程,恰与日本民族空寂幽玄美学传统的形成过程相一致。无论如何,恐怕牧溪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曾料到,他引领了日本水墨画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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