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宾虹，黑宾虹，且看「玩主」黄宾虹

提起国画大师黄宾虹，大多数人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他那极具辨识度的“黑乎乎”的山水，笔法老辣、积墨生动，堪称一代宗师。殊不知，这般黑里透亮的山水画，是他八十多岁暮年变法之后的画风。而在他命运多舛的九十载漫漫人生中，除了绘画，黄宾虹还是一位精于收藏、鉴定的大家。

儒商长子 重望所托考功名

黄宾虹出生于晚清同治二年，当时中国的照相技术还没有普及，所以如今史料上能看到的照片，大多是他年过半百之后的身影，脸庞瘦削，留着山羊胡，沧桑尽染。这位清瘦的老者，在年少时可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子，而他的艺术之旅也正始于重商好儒的家族。

黄宾虹的父亲黄定华是浙江金华著名的布匹商人，广达布总号的老板，家乡在安徽歙县。徽商不仅精于经商之道，大多也喜好珍藏古玩，自明朝中期以来一直是艺术品市场坚实有力的赞助者。黄定华就是这样一位懂得赚钱、善于花钱的儒商和藏家。他一边把布匹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一边收藏大量古籍、书画和印玺。家大业大的黄定华，虽然20岁左右就已成婚，然而一直等到30岁才盼来黄宾虹这位长子。全家上下的百般疼爱与殷切教育，自然都汇聚于这位千呼万唤才降生的小少爷身上。

黄宾虹自小穿梭于家族的各种古藏中，4岁就展露出绘画天赋，6岁便能把清代山水画临摹得像模像样。但是对于望子成龙的父亲来说，画画只是宾虹的“余事”，考取功名才是正道。黄宾虹13岁便考取了秀才，这让父亲大为欣喜。不料几年后，黄定华的国货布匹生意遭遇洋货的巨大冲击，家道中落。50多岁携家返回歙县后，风光不再的黄定华将全部希望放在了长子的仕途之路上。结果，黄宾虹在乡试中名落孙山。

靳尚谊创作的黄宾虹画像

往日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只得出来独闯天下了。他先在扬州两淮盐运衙门做秘书，白天抄抄写写，晚上仍然挑灯夜画。不过，这位从小堂堂正正的书生，自然不能适应官场的黑暗龌龊。不愿同流合污的他，还是选择辞归家乡。1889年，对经商并不陌生的黄宾虹与父亲同心协力，东山再起，开办徽墨作坊——这是不会受到洋货冲击的。正当作坊生意蒸蒸日上时，父亲却突然病逝。31岁的黄宾虹悲恸万分，守孝三年。

黄宾虹 1931年作《山村消夏》

至此初步尝到人生酸苦百味的黄宾虹，唯有在父亲遗留下来的藏品中，寄托心中明月。他把父亲的藏品拿出来“临之一再，摹之再三，至有会心始罢”；经常摹习明代吴门画派沈周等人的画册，尤爱董其昌、查世标的简淡画风，埋头研习不辍。所以黄宾虹的早年山水画，疏朗见白、清逸幽淡，被称作“白宾虹”，不似其晚年的“黑宾虹”。可以说，这是家族收藏练就的笔墨功底。

革命青年 躲进小楼成一统

如果说黄宾虹早年主要是汲养于父辈珍藏，那么中年的他在养家糊口和治学研究的双重动力下，则是积极建立了自己独特的收藏与经营体系。

黄宾虹《山光翠色》，1934

不过，这个看似自然的起承转合，黄宾虹兜了遥远一大圈才返回，中间相隔近20载。何以至此？因为收藏与绘画从来不是此前黄宾虹所追求的人生目标。古玩字画、笔墨丹青，风雅之事，自娱而已。承担家族光宗耀祖重任的黄宾虹虽然乡试落榜，但是身处清末乱世，他的一腔报国热忱，从未完全熄灭过。

黄宾虹《栖霞岭晓望图轴》，1950

然而，从1898年积极投入“戊戌变法”到1904年秘密组织反清“黄社”，两次参与维新革命，黄宾虹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由于被官府通缉，黄宾虹长年过着孤身一人的流亡生活。家乡的原配妻子洪四果，整日担忧。从曾经的阔家大公子到后来如履薄冰、性命不保的革命青年，十年提心吊胆的苦难日子，让这位渐入中年的一介书生，彻底心灰意冷了。

对这段非常时期的经历，黄宾虹日后也不愿详谈。在革命热情被惨淡现实浇灭后，他实在渴望平静安宁的文人生活。于是自从1907年逃亡上海，他便把自己的社会变法之门关上了。躲进小楼，埋头治学，艺术变法之门随之敞开。

海上三十年 卓然成大家

在上海决心另谋出路的黄宾虹，彻底远离政治舞台。即使辛亥革命后，安徽都督柏文蔚邀请他再回政坛一展宏图，他仍然拒绝了这样诱人的邀约。大风大浪之后，他寄情于金石书画的收藏与研究，真正把孩童时就恋恋不舍的艺术当作自己的终生追求。

黄宾虹《南高峰小景》，1955作 成交价 6267.50万

文字功底扎实、艺术修养深厚的黄宾虹，在上海的主要职业是编辑，并以此为基点从事经营、收藏、结社、创作和史论研究。这些看似纷繁的活动，实际上都与书画鉴定和买卖联系紧密，是黄宾虹主要的收入来源。民国初年，他与人合开了一个古玩书画店，名叫“宙合斋”，不久便成为上海许多文人的雅集佳处，黄宾虹的收藏圈人脉也由此打开。

黄宾虹《支硎山秋色》

频繁的鉴藏与交易活动，使得黄宾虹的名声越来越大，古玩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而且这些过眼经手的真品赝品，也为他的理论研究提供了最直接的实物佐证。凡此种种，逐步确立了黄宾虹在上海书画鉴藏界的泰斗地位。因此，1937年民国政府聘请他到南京鉴定故宫西迁的藏画。黄宾虹的任务就是从这大批的御藏中，选出最重要的运抵四川，并整理目录。如此重任交给当时已72岁高龄的黄宾虹，让他感到莫大慰藉，能够有机会遍览故宫藏画，实在是非常殊胜的经验，可谓眼界大开。

精藏印玺 金石笔法入山水

除了声名显赫的书画鉴藏，黄宾虹的古印玺收藏，同样规模惊人，这是他兴趣最浓的方寸天地。自古诗书画印不分家，黄宾虹6岁就摹刻父亲收藏的古印，11岁时已达到让父亲惊叹的地步。1890年起，已成家立业的26岁黄宾虹开始大量搜购古印。至1920年，他收藏的古玺、官私印已达二千余方，名冠上海滩。

黄宾虹自用印十一方以及藏印四方成交价134.40万

黄宾虹的印玺越藏越精，以至于树大招风。当时，金石家邹适庐为房地产大亨哈同收购文物，想高价购入黄氏藏品，被黄断然拒绝。几天后，黄家邻居突发火灾，周围人都惊慌失措。蹊跷的是，黄宾虹当时没在家，他在上海娶的侧室宋若婴只顾抱着怀中的孩子，便把那个装有古玺的箱子交给了佣人。没想到，邻居家的火被扑灭后，箱子竟被趁火打劫的盗贼抢走了。黄宾虹回来听说此事，痛惜不已。但他并没消沉，而是继续倾力收藏秦汉官印、私印、汉魏六朝印等又达1000多方。正如他在66岁时所撰《玺印自叙》中说：朝夕把玩的金石书画中，唯独最酷爱印玺。虽曾丢失的印章可达数百上千，但仍继续购藏。

黄宾虹1953 作《黄山松谷纪游》，1150万

印玺收藏给晚年的黄宾虹绘画带来莫大裨益。他以金石笔法融入山水画境，在原本流畅但稍显浮薄的运笔上，加入一些行笔的迟涩和艰难，形成“铁笔银勾”，因此画面显得神采焕发、浑厚华滋。然而这样别具一格的黑密山水，并不是当时的流行画法。时人介绍黄宾虹时，一般只称他为鉴定家、学者，而不提及“画家”二字。几乎没人欣赏他的画，更别说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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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重病中的黄宾虹嘱咐宋若婴将书画作品和所藏文物共10450件全部捐献给国家，其中包括古印893方和古印拓片800件。在创作中孤独一生的黄宾虹临终慨叹：“我的画，要再过50年，才有人看得懂。”现在，黄宾虹早已与齐白石被学术界并称为“南黄北齐”，预言已然应验，九泉之下的黄宾虹应该可以感到欣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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